主題命名:逆轉人生
文字說明:
家母失智已屆11年,遙記她從公職退休,仍熱衷於聽英文、畫國畫、上股票交易所、報名土風舞、歌唱卡拉OK、園藝課等,生活的風風火火,悄悄地,她回家會忘了拔門上的鑰匙、忘了出門要做什麼、二度昏倒在外被好心路人送醫、重複說一樣的話,對於時間、空間、數字、語言理解愈來愈困難,被黑心美容院詐騙,進而到感知不協調:來不及意識想如廁,致大小便失禁;看完一片DVD不知道要停住,反複播映致徹夜未眠、忘了回家的路、忘了家人的名字、忘記怎麼表達想法與感受,甚至產生害怕幻覺等。數年下來母親活動力大幅遞減,至今肌力流失,站立困難且吞嚥困難。縱然身心隨著不堪的失智變化,教我們共有的天空如同烏雲罩頂,每當想起她,仍是那個獨立拉拔四個孩子長大成人,我心目中最溫柔、偉大、堅毅、深愛的媽媽,就忍不住心疼她。
最初志願扛起照顧母親責任的我,單純地認為母親的問題只要有人陪就好了,那時的我是全職家庭主婦,捨我其誰的雄心壯志,將母親接來同住,卻不知自己有多少能耐,然而,與健康的人相處都有摩擦了,更何況是同一屋簷下,是無法溝通理解的彼此,照顧久了,愛心耗盡,開始覺得受苦。母親因無法說明白,只能以肢體動作反抗所有不從人願的安排,我則是不經意透過語氣、表情、動作的大小,將積鬱已久的壓力投射在母親身上。
那時家中空間有限,也未考慮申請外勞,四個孩子都還小,好像再多一個身心障礙的老小孩,兩年後支撐不住,與單身的哥哥懇談接下照顧母親的棒子,同時開始申請外勞,才讓我稍稍從絕望無力中恢復。
最近母親同住的哥哥,車禍無法施力扶持母親,我便多些時間前往,與外勞一同分擔更換尿片與餵食責任,腦海中喚起了「逆轉人生」這部電影的記憶,一位受過高等教育喜愛古典樂、文學、運動的法國富豪,因滑翔翼意外造成頸部以下癱瘓,在面試了九十多位相關專業背景照顧者都做不久的情況後,相中一位剛出獄、生活窮困,不拘小節但樂觀幽默,為領政府補助金而假意應徵看護的阿拉伯裔青年,這對黑白老少配的主僱,可說是天差地別的兩人,卻是透過照顧相知相惜相砥礪,點亮了對方十年的人生。
從電影中,彷彿看到早期的母親與我,就像受照顧者菲利普與照顧者迪斯身份強弱互換,細思我照顧孩子可以很有耐心又老練,為何卻不能真正接納及同理母親的無厘頭行為?電影點出了一項重要真理,那就是受照顧者不希望被同情、被擺佈,他需要的不是你看到他的遭遇而害怕照顧他,也不要你感受他的無能為力跟著被拖累,而是希望幫助者保持對他個人生命的尊重,給予安慰、鼓勵,作他路上的光,使他有活下去的動力,所以,當迪斯帶菲利普出門,是選擇那屬於他自己、塵封已久的高級轎車,而不要他適應坐殘障專車;迪斯發覺他有心儀的異性筆友,便暗中替陷入自卑和自我封閉的他回信,喬好約會;甚至還帶他搭船看海,讓陽光和風洗滌所有鬱悶、用激將法促成菲利普戰勝划翔翼陰影,重建自信。迪斯不僅敢直率地取笑對方,也會真誠地給予諫言,不把看護當成一份工作,更像”知己”的存在,這諸多膽大心細、敢於與眾不同的貼心舉動,不是憑藉專業知識得到的能力,乃歸因生於弱勢、多子之家以及必需在夾縫中求生存的環境模塑而成,著實當頭棒喝了我脆弱的心。
我想,年輕時不懂事,以為要她照我意思做才是為她好,其實是只有知識而沒有見識,不夠體諒,還對失智母抱著不切實際的期待,特別錯在自己太”工作”導向,好像讓自己變成上司,母親變成了下屬,不但,忘了自己是家人,更可以是朋友,以至於,當她不配合醫生的建議飲食、運動、作息,失智情況時好時壞,生活失序大亂,我們的關係便連帶受了傷,或許要怪我太少見世面,又缺乏幽默感。
順民老師的課再三提醒同學們,不忘初衷,要有溫暖的心,冷靜的腦,這些年我冷靜得多,且比較有幽默感了,跟母親共處的時光,總會投其所好,陪著看電影、說故事,有時讓她感動到泛淚或笑出聲,就是對我最大的回饋呢!
我們的心就是我們的世界,心若精采,世界就精采,雖然困境看似更困難,心變平靜了,母親與我們有上帝同在,神的話仍作我們隨時的倚靠與共通的靈糧與橋樑,沒什麼能奪去母親歲月靜好的自在,至今,都還能陪著她哭、陪著她笑、陪她發呆,證明她努力活著,我心只有充滿感恩。
(于文珊看見晴天)